京剧艺术|我见烈焰起于孤山
(任书明讯)
中国的戏曲与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并称为世界三大古老的戏剧文化。其他的剧种已经消亡了,唯独京剧一直都在传承,中间从来没有过文化艺术断层。京剧艺术是中国灿烂文化长时间的沉淀与积累。在世界文化之林中,它是参天大树,享有盛誉。
“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京剧的关怀和抚慰,感受京剧与时代的关联。”是石晓亮及其团队创办旭日国韵京剧艺术学校的宗旨。在快节奏生活充斥的今天,为了让京剧这门有一定欣赏门槛的剧场艺术重新走近年轻人的生活,他们正在探索,正在行进。
京剧,是角儿的艺术
石晓亮与京剧的结缘,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巧合性。1974年的某一天,天津戏校的老师来到华安街小学挑演员。戏校老师环视一周,挑中的小孩子都被叫到音乐教室做视唱练耳,“凡是跟不上溜儿的,音不准的,都被筛下去了。”接着,是学唱段,男生学《智取威虎山》的一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老师教了几遍,唱不下来的、五音不全的、声音不够洪亮的,都下去了。”就这样,清正端方、声音洪亮的小石晓亮成为了全校唯三通过初试的小孩。
等到出示的通知后,石晓亮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了第七次考试,石晓亮扮上戏化上妆,对照着样板戏的英雄形象,凭借着在学校排球队的底子,他成功被戏校正式录取了。然而在此之前,他却遭到了家里人的阻挠,“练唱戏太苦太累了。”“你还是好好上学吧。”诸如此类的质疑声。京剧是唱和表演的集合体,既要求演员有卓越的唱功又要求有扎实的表演功。在学校里,石晓亮最喜欢的就是音乐课和体育课,正好和京剧的要求“不谋而合”。所以,他并没有遵循家里人为他设定的人生路迹,“我要试一试,我想上戏校,万一能考上呢?”
那一年,天津戏曲学校在128000个孩子招了58名学生,其中,就有石晓亮。石晓亮是戏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练了两年后,国家开始恢复传统戏了,戏校将石晓亮分到丑行的行当。于是,石晓亮就跟着丑角大师张世年学习《三岔口》。时至今日,石晓亮常感概,无论他是学文丑武丑,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张先生基础打得好。“当年他们都是从各地特招回来的,老师们一听能唱老戏(传统戏)了,各个都激动兴奋地 。”时代的罅隙下,老师们长时间唱不了戏,基本功也搁置了,他们没办法在台上展示了。于是,辅导学生成名,就成了代表他们艺术水平的标杆了。
“老师对我们可真是严格,小时候谁不爱玩,但没有玩的功夫,”石晓亮回忆道,“抢着给学生加课,但学生有时候不乐意加课。”尤其是张世年自有一套抢学生的“战术”。“你师娘今天晚上给你做炸酱面,到我那吃面去。”石晓亮便到老师家蹭饭去了。老北京的黄酱裹着肉丁,就着两瓣蒜嗦着面条,“绝了。”石晓亮吃完就被老师叫住,“走,上三楼加堂课。”石晓亮懵懵懂懂地跟着张世年上了楼,加了课。
1981年,石晓亮毕业到天津青年京剧团工作,从此开启了长达42年的京剧生涯。
“京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京剧是传统文化的精髓,它的包容性很强。”旭日国韵京剧艺术培训学校的执行校长宋校聊起京剧眉飞色舞,“京剧的包容性强在哪?它里面有舞蹈、唱歌,有音乐、有武术……”
当艺术达到一定的高峰,石晓亮考虑冲击戏剧界最高奖项——梅花奖。当时的梅花奖有一个门槛,要求参赛者自己有首演新编的历史剧。但没人给武丑写剧本,
武丑以“武”为主,剧本里没几页武丑的戏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经过专家研究,打了一个擦边球——改编移植也可以。于是石晓亮就选了一出《十五贯·防鼠测字》。
石晓亮将原场次的苏白改成人人听得懂的京白;将昆曲《十五贯》移植到京剧中,加上京剧的唱念,丰富了许多唱段:两个人的内心活动、人物的斗智斗勇(对唱)等;石晓亮特意到了苏州,向“老梅花”苏昆的林继凡请教昆曲的《防鼠测字》,然后他再揉进自己的表演和发挥,“大段的书板和身段都是我自己编的。”像老鼠似的“走矮子”是他的技巧上的创新;除此之外,石晓亮摒弃了传统的妆容——画在鼻子上的小老鼠。他简化了鼻子上的画法,留给观众想象。
石晓亮的武打动作连贯流畅,“开口跳”的念白如同竹筒倒豆子那样跳跃清晰。就这样,《防鼠测字》加上开头的《打瓜园》后压大轴的《三盗九龙杯》,两武一文三出戏,石晓亮一举捧得第二十一届梅花奖,成为第一位获得梅花奖的武丑演员。
1996年,中国戏曲学院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班成立,石晓亮是首届20名研究生之一。“我们上海、大连、北京、天津的学生都互相认识,互相搭戏,不同的派别之间取长补短。”尤其是大合作演出,几个人演,一折一个派别,上折梅派,下折程派,身韵不同,包罗万象,百花齐放。
京剧和中国其他传统文化是一脉相承的,宋校在接触京剧之后开始对中国传统文化有非常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你看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是让我们修身养性的。我们所有的传统文化,无论是书画、乐器,讲究的是意境美。”京剧也一样,京剧不到一定的火候,是没有办法体会那种意境。京剧的意境讲究的是唱的有韵味。就像诗词一样,一读出这首诗,就能够进入到那种意境美里面去,身心舒坦,让观者有充分的想象。“这种意境的东西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生活阅历以及三观,然后去感受一件艺术作品之后,它给你带来这种心理上一种共鸣和艺术鉴赏的感觉。”
“外国人都说我们的传统文化,说中国人没有想象力,但我们的文化处处带着想象空间。”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讲究留白的艺术和包容。“就像书画是要留白的概念,我用墨去点缀,白留给观众想象。京剧大面积舞台留给观众一桌两椅,靠演员无实物表演,这些表演会带着你进入到一种意境空间里面。”石晓亮在表演开门的情景时,身体往后撤,关上插门,就仿佛真的有一扇门被打开了,在国外演出时,老外们经常被震撼。
他在研究生期间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京剧《群英会》中,石晓亮扮演一个偷取周瑜信的角色。不同于其他派别的处理方式,拿到信后马上接台词「看过的了,偷取偷取」,这是没有思考过程。而石晓亮看完信后,放在一旁,继续看书,突然眉头一皱,眼睛滴溜滴溜转一圈,思考良久,随后手指捻起书信「偷取偷取」。
“你会发现我们中国传统文化都是让人静下来,修身养性的一种文化。而我们现在很多西方的文化:街舞,踢踏,rap,都是这种躁的文化,追求个性,自我张扬。而我们的以京剧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是让我们低下来,沉下来,内敛的,我们要去包容的,我们要和别人达成一种共鸣,要体验的。”
“京剧+”,是孩子们身心的训练石
2017年,石晓亮创办了旭日国韵京剧艺术培训学校,他致力于打造中国优秀传统艺术文化的国教品牌,以国粹京剧艺术为切入,以普及传承京剧艺术、挖掘和培养京剧人才为已任,坚持以“学戏育人,学戏立德,学戏通礼,学戏明智”为教育理念和目标,邀请众多京剧名家鼎力加盟,由国家一级演员领衔的主教师资,以及创新而独特的“京剧+”艺术课程体系,让孩子们学会京剧的同时轻松掌握舞蹈、武术、曲艺、戏剧表演等多种艺术形式。
在旭日国韵京剧艺术学校里学习的孩子,最小的孩子只有三岁半。他们来到学校后,展现了对京剧非常大的兴趣。据他们的家长说,现在的家庭是没有多少京剧氛围的,但电视上一播到京剧频道,孩子连动画片都不看了,就坐在原处目不转睛。看完之后还能给家长讲出京剧里面的人物关系。家长特别纳闷,“就连我们大人都听不懂,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理解得这么透彻呢?”于是带着孩子来到学校体验。
不单单是一个孩子,很多很多三四岁的孩子都有同样的情况。宋校感到很困惑,“这么大的孩子,他的成长诉求是什么呢?他怎么促进大脑的发育?”后来,他慢慢观察,发现了孩子们成长的“秘诀”:通过模仿用大脑驾驭四肢,通过四肢可以干很多的工作。
而京剧是用大脑驾驭四肢表演,驾驭唱腔表达,是复合的训练艺术。一个七八岁的小演员表演《霸王别姬》,台上的无实物表演,是对演员心理的情绪把控的重要考验。小演员的眼神,一举一动,都能立刻让你进到虞姬的情境里,浑身起鸡皮疙瘩。
“驾驭四肢表演,大段文言文唱篇,进入人物状态展现,这对大人来说都是很难的,可想而知京剧对孩子大脑的发育和智力的开发。”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表演《苏三起解》哭腔一出来,然后单腿跪地,带着悲凉的情绪唱词。“对同龄孩子来说,京剧宝贝要成熟一些。要更活跃一些,更自信一些。因为他开智的比较早。”
当下,社会压力骤增,不仅大人会焦虑,小孩子也会崩溃。根据《2022年中国青少年自杀报告》数据显示,我国平均每年有10万名青少年死于自杀,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变得越来越差,“但京剧宝贝永远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宋校说,“京剧宝贝们每天的训练非常苦,没有不被挨打的(形式性),但学习京剧是需要付出的,留下今天的眼泪、汗水,坚持下来,就会有好的成绩。”
在孩子的成长历程中,小学以前学业不是最重要的,心智与性格的养成才是重中之重。“小林冲刚来的时候很懦弱,不跟说话,老师说他一句就开始哭,”宋校跟他讲:哭就哭,哭也得练。后来小林冲就想,我哭也得练,不哭也得练,那我就好好练嘛。练了一段时间之后,小林冲往那一站,双手叉腰,眼神坚定,早没了当初的不自信。
京剧宝贝们训练日常在旭日国韵的抖音上实时更新,许多家长都有真实的反映“孩子变得比以前更活泼了”“体态神韵变得更好了”…… 这些都是京剧未来传承的闪亮点,是星星之火。孩子们长大后走入各行各业,京剧带给他们的感动会永远流传。
京剧,是为台下的传承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人,还有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宋校引用了打破京剧“次元壁”的京剧名角王佩瑜的言论,“京剧传承的是中国人的精气神,是中国人骨子里坚韧的精神。”
1988年,石晓亮正式拜入张春华门下。“你小子干了武丑这行当,这辈子伴随的一个字就是苦。”拜师之后,石晓亮跟张春华学的第一出戏是《打瓜园》,演的一个角色叫桃红。桃红,是一个残疾的八十岁老汉的形象。为了固化这个形象,他整天待在练功室里耗造型,舔着肚子,罗着锅,缩着脖子,一耗就是三五天。接着就是固定这个姿势围着练功室走圆场。“先生坐在练功室中间给别的学生说戏,但不跟我说戏。”为了引起先生的注意,石晓亮围着先生走圆场,先生一开始不理他,等他走了三个月,张春华开始教他练唱。后来石晓亮体会到张春华教他是用心的,这个过程是一定要有的,只有把动作刻在心里,才能在舞台上游刃有余。
石晓亮在创建旭日国韵之初,保留了富连成社(中国京剧科班)的排辈传统,现在排到盛字科。学校一直为学生提供成才式的培养体系,通过发掘人才,重点培养,名家指引,成长路径扶持等跟踪体系,凭借基地与天津艺术职业学院、中国戏曲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等京剧专业院校的人才培养合作关系,为学生提供全方位的京剧平台支持的同时也为专业院校提供优质的京剧生源。
小六一和李家丞是石晓亮重点培养的武丑和文丑。小六一胖嘟嘟的劲头一扮出来,“诶,特别像我师父张春华先生,我师父就是胖胖的,”石晓亮眼里流出怀念之色,“就像我师父转世啊。”李家丞天生带着笑料,有哏,像富连成班的丑角大师马富禄。
一桌两椅的舞台上,追溯着历史上动人的故事,上演着历史人物的前世今生,一桌两椅之外,是一群人对这个行当不懈追求与传承。石晓亮在全国包括台湾有23个徒弟,他马上就到花甲之年了,明年的今天他已经退休十天了。接下来,他要把从他恩师身上学到的一身本事毫无保留的传承下去。京剧讲究的是口传身授,现在他的每个徒弟身上基本都有六七出戏。但遍布全国各地的徒弟怎么教是一个问题,石晓亮自己研究了一个科学教学法。
“现在科技发达,你想学哪出戏,先看视频。”石晓亮这样和徒弟们说,“把唱段和路数学会了。”第二阶段,让学会了的徒弟到天津来,一周的时间,上午消化练功,下午说戏。“这一周看的是小细节,唱念做打,都录下来,留给学生两个月时间细细打磨。”等到学生练熟了,石晓亮便亲自前往徒弟所居住的地方。
比如这次石晓亮亲自前往云南,解决乐队、配角问题。每出戏乐队与配角的配合都是不一样的,石晓亮亲自上阵,指导乐队和演员磨合。“要在锣鼓里面打出人物来,演员嘴里念出唱词都在锣鼓的节奏里。”把曲词、音乐、美术、表演的美熔铸为一,用节奏统驭在一个戏里,达到和谐的统一。充分调动了各种艺术手段的感染力,这才是一出戏该有的完成度。
目前,石晓亮已在秦皇岛、天津红桥、大港油田、河西区等地区建立5个分校,形成以天津市南开区为传承核心的辐射状分校分布,让更多的孩子接受京剧的熏陶。今年旭日国韵举办海外游学活动,既让孩子们开拓了国际视野,又向国外展现了传统艺术的独特魅力。
未来,已经有澳大利亚、美国等国家相关部门抛出橄榄枝,有望合作,“但现在我们还是要把国内的传承做的更好,不能砸自己的招牌嘛,”石晓亮的眼前仿佛看到京剧宝贝成为新一代的京剧传承“顶梁柱”,语调微微上扬,“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好每一阶段该做好的事。”传承的星星之火,汇聚成烈焰,烈焰起于孤山,汇聚每一分热爱京剧、传承京剧的力量,不啻微芒,造炬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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